岩韵花香--茶缘记事

    “岩韵花香”，这是我在武夷山脚下一间茶馆中看到的一幅字，说的是武夷岩茶特有的味道。“岩韵”？我从不知道一块岩石竟也是有味道的。岩石会有什么韵？该是有些冷，有些涩，有些苦罢？而“花香”，听起来它是甜的，柔和的，曼妙的，此二者如何混于一体？究竟是什么茶能够如此魅惑,倾倒众生？看到那幅字之前，喝茶对于我只是每日里习惯之事，从无讲究，简单如呼吸，不晓茶中门道，更不知品，再好的茶也无非就是提神之物。然而善感的文人们却总能在小小的茶杯中品出浩浩的乾坤来，他们说“茶如人生”。而人生，究竟又有什么样的味道？

    武夷之行是四年前的事了，长久的郁闷最终酝酿了一次短暂的出逃，就这样不经意地邂逅了武夷的山水武夷的茶。

    那是六月初，不巧遇上阴雨天气，行程大大缩减，但也正因了这雨的洗礼，武夷山方在我的眼中惊为仙境，从此“除却武夷不是山”了。也许，因为那时候心上有伤，痛极生痴，倒是成就了一颗诗心，放眼去满目烟雨迷离，山是敬亭山，水是无根水，一石一木脉脉含情。原本就天性疏懒，对武夷一见钟情，甚至于起了“终老斯山，坐看云起”之念，也从此爱上了茶，爱上杯中浅浅的岩韵花香。

    武夷山是典型的丹岩地貌，大片大片的岩石从容地光秃秃着，清峻，不发一言。从那些冰冷、黝黯的岩石旁经过，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的孤傲和出尘。这，就是岩石的味道么？久雨初晴时，远远的两山间偶然露出一方晴空来，蓝得深幽幽的，让人误以为山那边便是世外桃源。九曲溪则是武夷山的灵魂，点缀得整座山飞翠流霞，好似住着一个精灵。都说好山好水出好茶，那些名闻天下的“嘉木”就长在这灵秀的九曲溪边，长在这些傲岸的岩石间，怎能不甘香醉人？怎能不仙风道骨？

    因为雨天，行程之外便多出大段空闲，那日午后在住处附近闲逛，随意进了一间清静的茶馆。武夷山脚下的茶馆多如牛毛，这一间除了稍稍雅致些也并不特出。上得品茶楼上，一眼就看见了那幅字，正气定神闲地立在中墙。茶庄主人忙沏茶相迎，她是一位少女，温婉怡人，一如武夷山的气质。主人执茶甚恭，娴熟的茶技让我大开眼界。她说要泡一壶好茶，水要沸，心要诚，茶叶要新，且是新炒的第一季春茶，她说我们赶上了好时机。很快，满室里便充盈着袅袅的茶香。一道茶，鲜香扑鼻，神清气爽；二道茶，甘厚醇美，沁心沁肺，百转千回；三道茶，幽香满口，余韵悠长。三道茶下肚，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我们喝着，聊着，小小的茶盅一续再续，不知夜色渐浓。

    其时已过立夏，山里的气候却象已凉天气未寒之时，坐在这清雅的茶室里，忘记身在何方。窗外雨声淅沥，室内茶香氤氲，我恍然坐在唐代的炉峰烟雨中，二三好友对饮清谈，“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重温白乐天的闲散情怀。过往种种此刻都注到心头，沉淀在眼前这杯酽如酒，淡如水的茶中，一饮而尽。生命中曾有过的疼痛、狂喜、失落、执迷尽皆淡去，忽然觉得，其实人生中并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结是打不开的，许多烦恼都不值一提，只有眼前这杯茶才是最真实的。且再喝一杯吧！这一刻，我竟已醉了。如果说这一刻在我的一生中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日日所喝之茶，此时此刻方才渐渐有了味道，而我这个碌碌蠢物，方才有了品茶的觉醒和欲望。[FS:PAGE]

    一恍眼，那一味“岩韵花香”已品了多年，一直品到了今天。其间也尝过其它不同品种的茶，虽无“素手汲泉，红妆扫雪”那般风雅，倒也领悟了茶道一二。然而武夷山雨夜的那道茶仍是我平生最有滋有味的一道茶。

    不久前故地重游，欲再续昔日茶缘，却发现彼时彼境已不再来。八月盛夏的骄阳下，缺水的武夷山不再是我魂牵梦绕的那座桃源胜境，茶庄主人也从少女长成了少妇，茶楼上那幅字不知何时已然换作了“茶禅一味”，就连那些滋润过我灰败生活的香茗也好似有了不同的味道。事实上，山还是那座山，茶还是那味茶，不同的是我的心境。物换星移，多少沧桑弹指间！然而不管是否愿意，生活总是要继续，某些情怀也终有一日有如茶味，由浓渐淡，致于沉寂。当年曾经冒出的遁隐空山之念，在今日看来实有几分可笑，是啊，“尘缘犹未了，况清风入画，明月在天？”岂可以不了了之？用心品过几年的茶后，终于有些明白何以“茶如人生”了。若以茶喻人，那么我愿意象岩茶，血脉里流淌着花的芬芳，骨子里有岩石的立场，如此，人生便如岩韵花香一般丰盈起来。

    人的一生好比三道茶。三十岁之前，年少轻狂，惯常无知，却满怀激情，意气风发，如第一道茶，使人神清气爽。“三十而立”，盛年以后经历开始丰富，或者已小有成就，或者倍尝失落，难免心生厌倦，却无法逃避，总有些沉重的道义、责任不容推卸。“生活的问题不是如何值得过，而是不得不过”，这多少有些残酷，但却是人生的真相。此时的人生柳暗花明，百转千回，好比第二道茶。到了“五十而知天命”的时候，人生这本书基本已成型，悲欢都已尝遍，风雨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只余天际那一抹晚霞，昭示生命中的华彩篇章，这正如第三道茶，余韵未尽，绕梁不散。都说酒过三巡吐真言，茶过三巡呢？妙玉说“一杯为饮，二杯为品，三杯便是解渴的蠢物了”，三道茶喝完，俗物也罢，蠢物也罢，人生的况味已然尽了，该是“鹤心杳冥，物我两忘”矣。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茶禅一味”罢？

    从只知喝茶到用心去品茶，年岁虚长，我的人生虽并无多大进展，但总算还是一个真诚的人，尚能依己心性去品一杯茶。我的人生下一道茶会是什么味？无论如何，茶，要细品，人，要做纯粹的人。有一种香水叫做“一生之水”，于我而言，如果有什么可称为“一生之饮”，那定是满溢岩韵花香的好茶无疑。

上一文章：秋冬暖饮 品上乘武夷岩茶

下一文章：岩茶的品饮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