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单丛的采摘要求,也较一般乌龙为晚,要求较高的成熟度,芽梢要停止生长之后才采。老丛水仙焙足之后,可多年存放,愈增醇厚,其老成之美,大入圣道。
武夷名丛的另外几种,水金龟如山野逸人,岩骨清绝;白鸡冠则吐气如兰,日暮修竹;铁罗汉曾被南社诗人胡朴安认定为“功夫茶之最上者”,风靡清末民初的岭南,不知为何,近年来此茶几乎已经失传。
不同的茶品,不同的泡法,不同的泡次,在茶人的味蕾中变化历历分明:何谓“三香、五味”;何谓“岩韵”、“观音韵”;何以“活”者才是茶之极品;何以一茶能容百种香,乃至潮安一个凤凰水仙采用优异单株制成的凤凰单丛株系,仅以香气命名的就有八十余个品系,每个单丛都有自己的“山韵蜜味”……这里主要比拼的,是舌底莲花功,“须从舌本辨之,微乎微矣”,说不清,道不明,有了这样丰富、细腻、个性多变然而骨相高华的品质,乌龙茶方才不愧不亏为男人茶。
乾隆五十一年(1786),一生倜傥好货、尤重口腹之欲、已经71岁的随园老人袁枚,一路游山玩水抵达武夷,似乎才第一次见识到岭南的功夫茶:“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椽,每斟无一两,上口不忍遽咽。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香扑鼻,舌有余甘。一杯之后,再试一两杯,令人释躁平矜,怡情悦性。”最妙绝的,还有相形之下,来自江南的袁枚对江浙“家茶”的自惭形秽:“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味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袁枚这里的一见倾心惊艳不已,倒不全是物以稀为贵的纳罕——而是源于他喝到了正确的功夫泡法。此前他一度嫌弃武夷茶“浓苦如饮药”的,估计那时他在按江南绿茶的惯用饮法品泡乌龙?
当下盛行的功夫茶泡法,武夷、安溪、潮汕、台湾四种实则大同小异,不仅约定俗成,所用语法也是类似的斯文。例如烫壶淋盏(孟臣沐霖)、“内外夹攻”、一洗风尘(春风拂面)、高冲低斟(高山流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澄清滤歹……端端正正,一本正经,颇有孔老夫子“割不正不食”的较真尽头。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感叹金陵菜佣酒保犹有六朝烟水气,这话在盛行功夫茶的岭南的确用得上:多少掌故书已经告诉我们,此地的车夫、小贩乃至饥不果腹的乞丐,偏生都不肯放下这功夫茶。这是源自内心的固执与守候。
人生之道,经常要靠个体自身在日常生活中的自安自足,去显示其庄严意义。凡有爱物之情者,人性必趋冲淡,心地随入澄清,在“功夫茶为最”的广东潮汕,形容茶之好处,常称“有肉”、“有物”——把个清平液体,咂裹得如此活色生香、可触可摸,可见喝到忘情而投入。
因此,这功夫茶中,同时包蕴的,不止茶人的素养、茶艺的造诣、冲泡的空闲时间,更有品饮时候期待的心境:“较嚼梅花更为清绝,非拇战轰饮者得其风味。”
—— 作者:秦燕春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