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梅是武夷山下的一个小村。县志里载,康熙年间,武夷茶市集下梅,旺季时来来往往的竹筏有三百多艘。直到咸丰道光年间,才慢慢移至交通更为便利的赤石。赤石村靠近武夷山风景区,已是近朱者赤,不复往昔,可下梅还藏在不远的山里,留存着前朝的风韵。
下梅村三桥 (摄影:刘达友)
可是,下梅也许正在逝去。
(一)
从康乾盛世时茶叶贸易的兴旺,可知下梅曾经的富足与风光。鸦片所以传入中国,就是英国为扭转和中国因茶叶而致的巨大贸易逆差。在下梅,这些富贵如过眼烟云逝者如斯,只空余当年极盛时留下的种种陈迹,在多少年后,随着旅游的兴起,再慢慢浮出水面。
下梅曾经的大户-邹家祠堂 (摄影:刘达友)
我在武夷山两天,去了两次下梅。下梅现在算是个不出名的旅游点,在武夷山度假区的街头有一幅“下梅古村”的大型广告牌,而在武夷山常见的风景画册里,也有下梅民居的照片。第一次到下梅,是傍晚,在路上看着太阳渐渐西沉,一路青山碧水。到下梅时太阳已在山后,天色很快昏暗,下梅的夜沉稳平和,孩子们已结束嬉戏,而溪水古屋,都默默不语。第二次到下梅,是下午,在精美的民居祠堂间流连,在小桥流水间徜徉,时间随着阳光流逝,最终下梅也归于暗夜中。
下梅当年因茶市兴,水道是下梅的命脉。公路是五八年修进下梅的,在之前,在村旁流过梅溪一直是下梅通向武夷镇乃至海外的交通要道。流入梅溪的当溪划村而过,将下梅村分成南北两片。长九百余米的当溪,却是一条人工运河,是康熙年间,为了茶市而规划修建的,沿河设了九个埠位。而当溪两岸,有南北二街,临溪的街边设了靠栏,可坐可倚,溪上小石桥比比皆是,交通来往便利。
(二)
头一天傍晚初访下梅,村口寥落,我正打算沿着当溪开始我的漫游,一个端着碗在村口吃饭少妇问我,你买票了吗?这句让我游兴大减,为什么每一个握有祖宗资源的村庄都纷纷收取门票,仿佛守株待兔的农夫。这么晚了,还要买票?我叫道。少妇说,要不我给你当导游,不用买门票了,导游费也就是门票钱。我说好吧。天色已晚,导游引以为豪的民居建筑我都没法看了,只好匆匆感受了一下下梅入夜时环境和气氛,打算再来。其实,有时间在村里住上几晚更好。
溪水古屋
我再到下梅时,执意不要导游。村口有间小店,票就是由小店代卖的,小店里有本简单的下梅文史资料,我买了票,坐下来翻看那本资料。店里的村妇们一定要给我当导游,我说我昨天来过,自己会走,不会迷路,不需要导游。村妇仍然喋喋不休说那些老房子没有人说看不懂的,我说我有这书呢,说罢掏钱买下了A4钱打印的文史资料。
文史资料很贵,薄薄的十数页要十五元。这是村里小学的老师编写的,印出来让店里代售。价格印在后面,下梅的历史稍微回忆一下也这么值钱,旅游改变了很多,也许不是一切,但确是很多。
我自己走进村里,先在镇国庙里看了半天老人们自得其乐地玩四色牌,这是一种以纸牌的形式以中国象棋的符号以麻将的玩法组合在一起的桌上游戏。在庙里妇人们一边念念有辞,一边搓着火柴一般粗细的纸卷。五颜六色的色纸被卷成一根长条,留着一个发散的尾巴。一位老妇说,这是“经”,烧的经。我仔细一看,一捆“经”上确是贴着一个名号,类似于“救苦”之类的愿望,也许她们口中念着的,就是这些要烧了才能许下的愿望。
邹氏家祠堂的正门
下梅的孩子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孩子的妈妈也和孩子说普通话,让人怀疑村里的男子是不是都讨了外乡的婆姨。后来才知道下梅两千多口人,来自四面八方,就连建有祠堂的邹姓在下梅的历史也不过始于明代末年。一个典型的移民村落,各家操着各家的方言,也许因为这样,普通话才奇怪地盛行,因为沟通需要共同的语言。
梅溪将下梅村分成南北两片
如果说当溪是下梅的血液,那么当溪两岸各式建筑居居,则是下梅的骨骼。有好些建筑在历经风雨后已荡然无存,比如奇巧的祖师桥就在五八年修公路时,被跨过当溪的公路拆成了桥面。不过现在遗存下来的祠堂民居,相当多的还比较完整,如邹氏家祠、方氏参军第、隐士居等。其中最值得一看的是邹氏大夫第,建筑宏大,雕刻精美,保存完整,至今仍是邹氏后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居住着。
(三)
我是怎么又给配上了一个导游,在记忆里一直有些恍惚。我只能说我的导游张华珍很懂得观察人的心理,一步步将一个决不要导游的偏见者的偏见逐步纠正过来,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报酬。
我是在当溪边的庑廊里遇见张的。她说昨天见过我,问我今天买门票了吗?我说买了,她说昨天买了今天不用再买了,我说昨天我没买啊。张说最完整的民居要数邹氏大夫第,那是私人住宅,不开放参观,但是她朋友刚好在,可以问问。然后和靠栏抱着婴儿的一位少妇说了几句,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来,张说少妇是邹家的媳妇,她的朋友。我说谢谢你啊,她说不一定行呢,不用谢。
然后我跟着张往大夫第走,心里闷闷不乐,只想自己走走,结果又跟着别人走。张也没有说要给我导游,只是象对朋友一样,可是,显然收取门票的下梅不象是一个产生游客朋友的地点。我有些事想不明白,弄不清是不是收钱的话就不算朋友了,而不付钱是不是就对不起朋友。我只好想,跟着走吧,既来之则安之。
下梅大夫第 (摄影:刘达友)
大夫第美仑美奂。门前的拴马石很有特色,门当和户对也很完整,大门的砖雕细致丰富,隐约可见一层赭黄色,那是破四旧时,屋主为了保护这些砖雕而糊上过泥的痕迹。邹家媳妇开了门,门边写着“私人住宅,谢绝参观”,我轻手轻脚地踏进在几百年前绝对豪华的深堂大屋,时间也跟随着脚步回溯。
大处不说了,单单五米长的花岗岩凿成的花案,整块大石凿成的水缸和洗衣盆,后花园里石雕的棋几,一株数百年树龄的罗汉松,这些遗存下来的细节,可管窥大夫第当年的一斑。张说村里要开发旅游,没和大夫第的屋主商量,结果不久屋里就丢了东西,村里又没有个说法,一气之下,屋主就闭门谢了客。大多数来下梅的人都看不到下梅最好的民居,这也不知是喜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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