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与饮茶,似乎从来都是文人生活不可少的点缀。然而“文人生活”的范式起于何时,人们又是在何时对这种姿态有了约定俗成的接受和认识,却是一桩难以查考的事情。推详起来,酒还好说。诗经时代的人们已经用它祭祀、饮它消愁;更经魏晋名士们一再提倡,逮及唐宋早成巍然大观。可是相较起来,茶的历史虽也悠
不可小觑了文献的功用。规矩成文,流播便广。陆羽们小心秉持的做派,总算为宋人所继承。宋代茶诗层出不穷,到底从酒歌那里分来一席之地。并且,宋代爱茶的文士,大多名气很响,不是官做得大,就是作文写得好——苏轼就是一个好例。一篇《叶嘉传》,拟人写物,亦庄亦谐;一句“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芽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小中见大,潇洒出尘,更不知迷倒过多少老少粉丝。
研究一个人的楷模作用,不能只看其文章风义。大名人的行事嗜好往往被后世模仿,苏轼爱茶出名,对于茶的扬名正是有功不小。今天各地茶叶,往往抬出其诗文来做包装,建茶更称当仁不让。其《和钱安道惠寄建茶》诗有“雪花雨脚何足道,啜过始知真味永”的称颂,那也罢了。最难得是他老人家贬官海南后,发现一泓好水,泡了茶便写信给朋友:已取天庆观乳泉泼建茶之精者,念非君莫与共之!这份怡然忘忧的襟怀,真是最好的广告。
武夷茶无妨视为建茶的一种特指。虽然唐代孙樵在《送茶与焦刑部书》里已经称它们为“晚甘侯”,但它受宠的盛况,还是苏诗表出的。那首诗写得不“好”,全无髯公的风流韵致。然而文字背后的人格俨然更可敬佩。作者懂茶,也尝过武夷茶,却不能容忍将它作为绝珍,致使官催进贡,民不聊生。他说: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出新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恶!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行文至此,苏轼和武夷茶的故事已讲得差不多了。还有余话,不过两句。一是今天所称的“武夷岩茶”,实则是一种经半发酵烘焙制成的乌龙茶,其工艺要晚至明嘉靖以后才渐渐创制并完善——若说苏轼爱喝的是晚生这许多年的“武夷岩茶”,不免就有些鸡同鸭讲了。二是,我始终觉得,苏轼的可爱,在于他说起茶道一套一套,也能够优雅雍容地去实施;但却更在于他并不时刻标榜那些文人的张致,有一天“日高人渴漫思茶”,便也施施然“敲门试问野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