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茶贸，败于国运
富甲一方的邹氏家族与晋商共创万里茶路后，获得的大量资产多数投入到家宅的营建上，再加上邹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广为吸收了各地建筑的风格特点并将其运用到自己宅院，这一点在邹氏自己居住的宅子
——“大夫第”身上有着最鲜明的体现。也正是在这里，有幸得以见到邹氏后人，了解了下梅茶贸的衰败。
下梅村子里的居民至今还保持着传统的质朴民风，当我们走进
“大夫第”，但见宅第大门口地面由青石铺设，两旁的拴马石和旗杆石仍保存完好。大门及每进院落的面壁全部用砖雕装饰，题材丰富，形象逼真，富有生活气息，手法多以浮雕和透雕相结合，层次分明，构图得体。
只有一户人家安静祥和地在里面生活着，对于外来人的打扰，正在忙活着过年的女主人没有丝毫的抱怨和拒绝，反而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为我们打开灯后，任由我们随意前后参观。在
“大夫第”最后一进院落中我们巧遇了如今这座古宅的男主人邹氏第二十八代后人邹云春，虽然他正准备外出，但见我们进来，便复又坐下，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品茶、聊天。
在这古色古香的深宅高堂之下，品着香茗，烤着炭火，听邹氏的后人亲口讲述那段与晋商的辉煌茶贸史，听其绘声绘色地描述祖上与山西常氏、乔氏结成的传为佳话的茶情友谊，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左右环顾，邹氏“大夫第”自是无法像晋商大院或徽商豪宅那样有着开阔的庭院，这恐怕是因山区条件限制，只能采用天井式布局。由不对称的多重院落组合，每个院落内再按传统方式布局，虽布局难免略显局促，但却也显得小巧精致。
“大夫第”的毎进院落的天井之中都置有或高或矮的石花架，上面盆景错置，芳草萋萋，花架之下则通常放一石雕水槽，游鱼戏水其中，别有情趣。最后一进院落中是观花赏月的花园“小樊川”，很有江南园林造景艺术的风韵，特别是那嵌式窗镶以双面镂花砖雕，通过借景给人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谈及下梅茶叶贸易的衰败，竟和清朝国运密切相连：
鸦片战争以后，因为实行了五口通商，又因太平天国起义，阻断了长江运输线路，山西茶商也不再到武夷山购买茶叶，于是下梅的茶市便渐渐地衰落下去。到了光绪年间，崇安地区的茶市中心逐渐转移到了地理位置更优越、更合理的崇溪岸边的赤石，自此盛极一时的下梅茶市便真的走到了尽头。不过，直到今天，他们邹氏后人仍然在经营着自己的茶园和茶业，而他们也在与山西乔氏的后人共同努力，希望能重振当年的雄风。
对于过去的下梅，对于它
在历史长河之中，饱受的风雨沧桑，历经的兴盛衰败，总不免令人百感交集；而如今的下梅，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后，我们坚信除了那依然流淌不息的溪流，那依然高挑的马头墙，那依然古朴壮观的深宅大院和那仍现神韵的精美三雕，还在无声地向人们讲述着那条百年茶路上一个小山村的兴衰外，还有依旧生活在这个小山村的今天的下梅人在默默地坚守着万里茶路上晋商与茶农们代代相传的那份执着的精神信念。
茶路，难于武夷
告别下梅镇，我们驾车沿着
303省道北上，回顾当年的万里茶路，就是从崇安县（今武夷山市）与我们一样穿越北面武夷山脉，经闽赣之间的分水关后，进入江西境内，彼时的武夷山脉，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巨大屏障。而今却是一条路面条件不错的省道，虽是省道，我们的车辆却始终是在崇山峻岭中的盘山道上行驶着，爬长坡，穿隧道，过急弯，虽无大险，却也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自驾跑了许多地方，总结一下中国的地理就是有这样一个特点：几乎两省之间必有高山。现在我们要穿越的就是横亘在闽赣两省之间的武夷山脉。对于当年的茶商来说，横贯福建江西的武夷山脉，是茶道北路陆运的天然障碍，好在闽赣间早就有形成于秦汉时期的鹅湖古驿道，于是其便成为了万里茶路北上的陆道。
当年虽说是有古驿道，但
分水关南北皆为崇山峻岭。山峦起伏，林深路蜒曲，孤村茅店，“一路径行处，盘溪绕山峰”。除分水关所在分水岭外，南有郑家岭、白鹤岭，向北有江西境内的乌石岭、车盘岭、紫溪岭等都是茶路必经之地，行路之艰难可想而知，更何况当年的
货物往来，并非如西部的茶马古道一般以马帮运输，而是人挑，
挑着货担来往于这条古道上的挑夫队伍，被称为“挑崇安担”，当年的这段从福建崇安至江西铅山河口的茶路，依人挑需三月有余，后北面晋商带来驼帮，形势才得以改观
。
今天，人们早已如我们一样习惯于驱车行进在水泥大道之上，而昔日人喧马嘶，驼铃丁当的鹅湖古驿道早已废弃在莽岭荒草之中，唯有在崇安、大安、紫溪、车盘、永平、鹅湖等地，人们尚能寻找到几段荆棘从生的残关古道的踪影。
从武夷山去铅山路上必然要经过永平镇。
今日的永平镇，仅仅是一个
闽赣交界处的
普通小城镇了，但在过去
永平镇却是闽赣咽喉分水关以北又一锁钥之地，其辖内陆路、水路运输发达，是个商贾云集的“四省通衢”之地。
我们从永平镇的北面过
桐木江驶入镇子，远远地望见东面有一座横架南北，雄浑古朴的石桥独立江上，我猜想那一定就是
永平北门外的
大义桥了。
当我们沿着河边来到桥前，果不其然，桥头“大义桥”三字赫然，此桥
始建于唐朝大历年间，系鹅湖峰顶寺高僧大义禅师筹资所建，得名大义桥。时至今日，虽桐木江上已建有新桥，但
永平人更多的还是习惯于在此桥上南来北往。
我之所以会特意来寻此桥，是因为当年的万里茶路从福建进入江西后便是“入永平南门嘉会门，经南街向北过县衙，又经北街出北门丽泽门，过桐木江上的大义桥，西北行至佛母岭；又北行至安洲渡桐木河，经白沙、乌龟石、七里亭，达河口镇。”
在桥头通向河畔的小路旁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段满布青苔，长满萋草的古城墙，这便是永平的古城墙，史载，“
永平自唐德宗贞元元年（785年）设镇，明洪武二年（
1369
年）筑城开濠，设有城门五座
……
”
这城墙当是那时所留。
走进桥头老街上的店铺，更是有意外收获：两边的店铺竟然都是棺材铺，店铺里堆放的都是尚未完工的木制棺材和棺材板，这个年头还能见着这个东西真是有些稀罕了，不过，这在当年茶路的年代却必定是司空见惯的。
在鹅湖古驿道，每天都会有
行走在崇山峻岭之中，经风雨冒寒暑的挑夫病死或累死途中，于是在路上的驿站附近便有许多专门做很简陋棺材的店铺应运而生，如果你向如今的棺材铺老板打听，十有八九他们的祖上就是那时干的这一行。
茶盛，见于码头
车过永平镇，秀美的鹅峰与飘带般的铅山河伴于我们的左右，铅山城外，一条岔路指向铅山的另一处名胜鹅湖书院，但经历了数日的茶源与茶路的奔波，大家都想着早早地赶往铅山——万里茶路上武夷之北最重要的一个茶运码头。
当年信江、鄱阳湖、长江、汉水、唐白河、唐河等，这些航运发达的黄金水道构成了万里茶路中的水道；于是江西铅山的河口镇、湖北的汉口镇、樊城、河南南阳的赊店镇，均成为万里茶路上的繁华巨镇。
在江西境内，河口镇更是与景德镇、吴城镇、樟树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古镇，因其位于铅山河与信江的交汇处，水路交通占尽了优势，曾经与闽、浙、皖、湘、鄂、苏、粤、川等省及海外的一些地方有着十分密切的商业往来，故素有
“八省码头
”之称。
河口与下梅一样，也是得势于水，兴于茶。
河口镇所在的铅山县地处武夷山的北坡，自古也有着悠久的产茶历史，当地出产的名茶
“
河红
”
是用产于武夷山北坡的毛茶精制而成的，有“每年约出百万石
”
的记载。
《中国茶乡之行》的作者
R·Fortune在书中这样写道：“河口是一个繁荣的大市镇，茶行林立，全国各地茶商云集于此。”每年的春天，武夷山的茶叶代理商也是到河口来迎接晋商，在这里预定一年的茶叶贸易；而晋商更是将武夷山的茶在下梅村起运，经过梅溪水路到达崇安之后，再经闽赣驿道由陆路向北，过分水关进入江西，最后运抵河口镇汇集，再装大船沿信江浩浩荡荡地一路向西，经鄱阳湖进入长江水道，再运往北方的。据史料记载，
清中期，由河口转运的武夷山岩茶和当地出产的
“
河红
”
总数可达
100
万斤，值银
100
万两，这在当年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啊。
我们驾车沿着信江边，误打误撞地来到河口镇的浮桥边，从这里望见信江对岸，沿江并列地坐落着“色如生铁型如狮群”的九座山峰，这些山体都是光滑圆润、漆黑如铁的丹霞地貌，那便是著名的“九狮山”，这一段的信江因此也被称之为狮江。
站在江岸上，面对着依然滔滔不绝宽阔的信江水，我却怎么也无法将其与书中所描述河口的“商贾云集、帆樯满江”的景象对应起来，我不禁有些疑惑，这是那个号称
“八省码头
”的河口镇吗？那些过去著名的码头呢？
可笑我还真是会“骑着驴找驴”，原来脚下的九狮桥下，便是一处大码头，这种码头都是用巨大的青石、麻石垒砌而成的，呈半圆型，码头处有石阶通往岸上的街道。据说象这样的大码头在河口镇的信江边就有
10多个。
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我终于找到了当年著名的码头
“官埠头”，这里是过去官船的停泊处，河口只有这里一处是官码头，其余都是各商帮自己的码头，在“官埠头”旁的有一处屋檐下，立着一块青石的“禁碑”，此碑立于乾隆三十五年闰五月十四日，上刻：“一切货物上下，不得擅自挽夺，客商行李应归门夫挑送”等语，只是如今的石碑已经严重风化，碑文也无法辨别清晰了。
茶忆，惜于会馆
如今的河口镇，依稀还能看得见昔日茶路带来的繁华的地方也就主要集中在沿江的以一堡街、二堡街和三堡街命名的东西向的街道上了。
从江边的浮桥处往镇里走不了几步，左手边便出现了一条街道两侧都是商铺的老街，这便是二堡街。街口的一座老建筑立时就吸引住了我的目光：这是一处老药店，楼高二层、坐北朝南。药店正面外墙每层都镶嵌有四条青石石柱，上下共有八根，每根石柱之上又都雕刻有对联，内容大都与药有关；大门之上正中镶嵌着一块青石板镂空雕刻的牌匾，四周边框均饰有图案，仔细分辩可见有毛竹、喜鹊、梅花、果树、老农、牛、猴、松鼠等形象，暗含春华秋实、喜庆祥和、节节高之意，中间以阳刻手法刻有
“金利合
”三个描金楷书，石牌匾之上的墙面还另镶嵌一块圆形石雕人物。整块牌匾雕工细腻，字体苍劲、浑厚，图案形象逼真、立体感强，实为这座建筑的精华所在。
沿着长条青石铺就的老街从二堡街向一堡街的深处走去，整条老街显得悠长而深邃，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门面，多以杉木板为门，年代久远的，已是色泽斑驳。从这些或是酒家或是书局、或是纸坊的招牌上，可以想见当年这里也曾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闹市。
清代活跃在各地的地域商帮，都会在客地建立起同乡组织
——会馆，一如今天的“办事处”。
资料上记载河口镇一度会馆如林，前前后后，大大小小有几十家，其中位于于一堡街上的财大业大的
山西和陕西商人共同修建的山陕会馆规模甚为宏大，馆内画栋雕梁，藻井飞檐不说，前院还有雕镂精美的戏台和可容千人的剧场。
现时的河口镇会馆，有的荒弃，有的改做学校、礼堂等公用，包括山陕会馆在内的众多会馆，如今已经难以得见，无可避免地衰败了。
河口的兴，得益于水运，也得益于茶，更得益于天下的商人汇聚。河口的衰，开始于“清道光二十年闽浙海禁开通，货物即由海，不由铅山”，河口镇始失去了一方货物集散地的地位；“清咸丰三年，太平军
连克九江、安庆，攻占南京，定名为‘天京’，
彻底阻断了长江运输线路”，万里茶路始断，晋茶商不再南下武夷购茶，于是终年
云集于河口的商人便如候鸟般南飞北去
……
河口就这样败了。
今日的河口镇，没了过去
“
货聚八闽川广，语杂两浙淮扬
”
的喧嚣，有的只
是一份铅华洗尽后的平静与泰然，老街上的居民一代代的淡然地生活着，恐怕唯有老街上那些残存的老房子偶尔还能让南来北往的人们回忆起些旧日的时光
……
TIPS
：
1
、因路程较短，在下梅无需住宿，可返回武夷山风景区住宿。铅山住宿条件较差，可以至上饶或武夷山住宿。
2
、下梅的门票为
46
元，附带导游讲解
3
、如果只是随意逛逛，不进家祠，则可以在早
7
：
00
前，晚
6
点后进入下梅，那时所见都是原滋原味的村民生活，倒也不错。
4
、去下梅，最好是在茶季
4-6
月间，可以在古街上看到当地人制茶的情况。
|
